唐福林
(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北京，100190)
20世纪60年代初，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国内经济形势的严峻是现今青年人无法想象的。当时中国科学院按国家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对全院的研究所进行了调整，各所的研究内容和研究室的建制也做了相应的变动，像动力室合并至力学所，力学所的十四室撤销等。就在此大背景下，1961年初，在郭永怀所长的提议、领导下成立了磁流体力学研究室，也即当时的六室。成立之初全室仅五六个人。由于年代久远，有些人的名字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位管政治思想工作的张主任，科研人员中有郭永怀所长的研究生康寿万、邱励俭、我和另两位同志。当时我大学毕业不久，1960年九、十月份才从动力室合并至力学所十四室，1960年年底回家探亲时还毫无动静，1961年初回来十四室已撤销，我被分配至六室。开始时我非常忐忑不安，一来我是学发动机制造的，与磁流体力学相差太远，何况磁流体力学还是一门新学科。二来听说郭所长很严厉。不过，在那个年代服从组织分配是很自然的事，再加其余几位同志虽然比我早参加工作，但对磁流体力学和我同样陌生，因此，还是和大家一起忙着找文献，看资料。
不久，郭所长召集我们谈话，给大家介绍了磁流体力学及其在受控核聚变等领域的应用。这次谈话稳定了我们的工作情绪，也大大改变了大家对郭所长的看法。原来，郭所长虽是大科学家，但并不像我们过去想象中那么严厉，而是一个很和气的人。很快又陆续补充了不少科研人员，如徐复、胡文瑞等，工作也逐渐走上了正轨。那时学校里还没有磁流体力学这门课程，大多数科研人员对它都不很了解，再加当时的科研人员都非常年轻，即使是从欧美回来的 “老”科学家也都是四、五十岁正当年，因此，学习气氛非常浓厚。几乎每天晚上办公室都有灯光，郭所长的办公室也不例外。他有时还到各办公室转转，夏天时拿着一把大芭蕉扇，穿着短裤，就是一个普通的北京老百姓。到1962年，除了有专门从事磁流体力学稳定性、磁流体力学管道流等理论工作的人员外，还成立了磁流体力学直接发电和电磁分离两个实验组。我在磁流体力学直接发电实验组。当时郭所长讲，磁流体力学直接发电的目标是要将核聚变反应堆产生的能量直接转换成电能。由于高温气体的产生和应用的费用高昂，几经讨论，最终决定采用常温液态金属作为介质，进行原理试验。
那时工作紧张有序，经常由各题目组轮流在室内做工作报告，只要有空，郭所长也一定来。起初，大家很紧张，怕说错了挨批。后来发现郭所长对高研很严厉，对年轻人却经常是鼓励多于批评。有一次轮到我代表组内向大家汇报试验装置的设计，开始我想郭所长可能对这些具体工作不感兴趣，不料郭所长听得很认真，还问了一些问题。不久，我们将所内一座旧仓库(现在所篮球场北面的绿地上)改装成磁流体力学直接发电实验室。当时工作条件很差，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干，甚至像给暖气管道包保温层这样的事，都很少过星期天。郭所长在北京时，也到实验室来，问我们有什么要求，还帮着出点子。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实验基本成功。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1965年我们六室全体人员都去山西搞“四清”了。当“四清”结束返京时，全国已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此后一段时间科研工作断断续续，主要是看大字报，写大字报。当时六室还比较平静，但形势逼人，大家经过冥思苦想还是给郭所长写了一张关于磁流体力学走向何方的大字报。几天后一个晚上，郭所长到我们办公室来做答复。开始我们还怕郭所长发火，出人意料他表示很理解大家想联系实际的愿望，但科研队伍也像作战部队一样，有大部队，也有排头兵，希望大家做好先遣探索，为将来大规模开展工作做好准备，还讲了不少有关受控核聚变、核反应堆、核潜艇等的科研进展。这番话使一场本可能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变成了科学展望讨论会。
到了1968年，大环境仍无多大改变。那年冬天雨雪比较多，12月5日前后北京连降大雪。6日早上一上班就听说郭所长在返京途中乘坐的飞机在北京机场失事，郭所长和他的警卫员都遇难身亡。这一消息对六室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郭所长在的时候大方向有他把着，遇到绕不过去的困难时有他帮着，可现在呢？此后一段时间内，在我们中常常可听到这样的声音，要是郭所长还在就好了。
郭所长牺牲至今已有40余年了，当年的六室同仁们也都由翩翩青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的退休，有的转至其他科研领域，但郭所长对科研的严谨态度，郭所长的音容笑貌依然留在我们记忆中。值得欣慰的是，这些年来我们虽未做出什么大事，但每个人以及他们的下一辈人都在默默地为磁流体力学的发展尽自己的一份力。为《大百科全书·力学卷》编写了磁流体力学分支，在科大研究生院开设过磁流体力学课程，编写了《电磁泵》和翻译了《磁流体力学稳定性》等著作；还与外单位一起研制了液态金属电磁泵，进行了托克马克稳定性研究，生产了超细微粉末，并都受到上级嘉奖等。近年来，为冶炼工业的节约能源、提高材质的连铸连轧也应用了磁流体力学。我们相信，随着时代的进步，郭所长当年提议的磁流体力学研究定会在更多的领域生根开花，笑慰郭所长在天之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