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鸿儒院士访谈录
自成立至今,力学所一直传承优秀的科研和育人传统。为了在新时代将这种传统 发扬光大,我们通过访谈的形式,请俞鸿儒院士就他对科学研究的真知灼见与年轻人讨论和分享, 希望能够帮助年轻的研究人员和研究生克服科研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激发他们勇于创新、追求 真理的精神,提升力学所创新文化氛围,形成更好的科研风气。
1. 俞先生,“科学创新”是科学研究的灵魂, 也是科研人员的毕生追求,在您看来,什么是“科学创新”?
俞院士:科学研究是探索未知的东西,要研 究教科书上没有的或者是否定教科书上已有的东 西。科学研究中的“创新”指解决了别人没有解 决的科学问题。
我们做成的激波风洞 JF-4,它的性能比不上 国外先进的风洞,但它是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完 成的,花钱极少,也没有用先进的仪器和技术装 备,这个就是它的特色。怀柔的JF-12(激波风洞), 试验时间超过 100 毫秒,能够复现马赫数 5 至 8 的飞行条件。做成这个条件的风洞很困难,但是 我们首先做到了,获得国际同行的认可和尊重。 虽然只是一点小成就,得来却不容易,是许多人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奋斗才获得的。
在人和钱都比国内同行少的情况下,用同样 的方法很难比别人做得更好。怎么能比别人做得 好呢?你得和别人不一样干才行。
2. 您是做实验研究的,您觉得如何对待实验研究工作?
俞 院 士: 我 来力学所的时候,周围有不少人看不起做实验的,嫌实验人员敲敲打打水平低。我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只重视钱学森、郭永怀和当时我尊重的有科研实践经验的 老前辈的看法 , 安心做实验。
相对于做理论和做计算工作,做实验工作有 个好处,就是能很快获得实验结果,通过结果分 辩是非。如果出现与预期不一致的“异常”结果时, 要及时核查是实验错了还是思路错了。分析原因 时,不能迷信权威,要相信科学原理,这个时候 是扩大和提高自己科学知识和认知水平的良机。
譬如当年我向郭先生汇报实验结果异常的原因是 由于发生了爆轰, 他要我给出爆轰的证据。可是, 当时我们连动态压力传感器都没有,没有办法提 供出测量数据。经过一段时间的苦苦思考,从爆 轰和燃烧快慢不同推论出:燃烧产生的激波强度 与膜片强度有关,与爆轰则无关,据此得出是发 生了爆轰的结论。这样,郭先生才认可了我们的 观点。郭先生的教诲使我们逐渐培养起一个信念, 就是做工作不要过分依靠物质条件。
当时做实验的物质条件很差,但仍然能够开 展实验工作。现在数字化仪器很普遍,当时除了 计时器外,没有听说其他数字化仪器。在非常艰 难的条件下,六十年代初研制出数字化延时器, 大大提高了激波管实验的成功率,尤其重要的是 这件事增强了困难环境下也能做好实验的自信 心。
做实验要耗费许多经费,用了国家的钱,就 要为国家争气。别人做不出来的,我们也要能做 出来!
3. 对于很多的青年研究人员来说,怎样才能 做好科研工作?
俞院士:要做好科研工作,首先要选好题。 题目没选好你的付出回报率就会低。选题不要随 大流,跟踪他人研究,要选别人没做过的或未做 成的题目。但这类工作很难获得支持,所以很多 人为了生存就选择了支持力度强的工作,可是这 样很难获得突破性的成果。研究的方向不要随意 变,具体的研究对象则要服从需要。做科研还要 敢于冒险,胆子不大不容易做出好东西。但荒唐也不行,冒险要有依据。
研究项目一定要深思熟虑后才正式上马,上了马就不能随便下,否则容易养成狗熊掰棒子的习惯,那就不好了。 我们那个年代,钱所长要求我们要证明此路不通 以后才能下马。所以说,下马比上马难,骑虎容 易下虎难!能不能做出好结果,关键看如何分配精力。 我觉得人跟人的能力差距不会太悬殊,成功的不 一定是能力强的人,而是那些把精力集中用在关 键处的人。
另外,不要对自己的升迁想太多,想多了没 益处,只要埋头苦干, 机会自然就来了。我一生中, 除了两次高考、一次研究生考试是自己提出的, 其余提职称、提工资和调动工作都是领导定了以 后告诉我的。要遵循规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做违 背自然规律的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争,争不过别 人,也不想争。不太想争名利争地位, 换得不烦心。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自己要求也不高,平和 地生活。
4. 对于很多研究生来说,怎样才能做好科 研?俞院士:研究生要专心学习,锻炼自己的能 力。跟老师学什么?主要学工作态度, 工作方法,
即如何做人做学问。但是也不光跟老师学,还要 广开眼界,向大家学习,国内的国外的都要学, 带动力学所的好风气。
具体的科学知识和技能倒不是最重要的,因 为到了研究生阶段,学习应该能自立了。读研究 生,以后可能继续做研究,也可能学到知识和本 领以后,去社会工作。如果要继续做科学研究, 就要潜下心来,沉住气、多思考!
5. 您觉得现在的研究生要具备什么素质?
俞院士:做科学研究首先要有兴趣,兴趣能 让你专注。不是每个人对科研都有兴趣,有些人 刚开始做科研的时候没有兴趣, 需要积累和经历, 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会突然转变,就会对科学研 究产生兴趣了。
6. 研究生要如何确定研究方向呢?
俞院士: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快三十了,已经 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研究方向还是郭永怀先生 定的。现在博士生比我们那时年轻多了,我的意 见题目还是导师给好。
7. 很多研究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导师 相处,您觉得研究生要怎样跟导师相处?
俞院士:我们那个时候,研究生和大家都在 研究组里工作,学生和老师的关系不明显,大家 都遵从长辈爱晚辈,晚辈敬重长辈的传统。我师 从郭永怀先生,他对实验工作不熟悉,所以我们 具体怎么做他不管,但是他会放手让我们干,给 我们充分的自由,也不定时间期限,只要我们朝着他定的方向前行就行。他只管重要的工作,对 待重要的工作都是他来找我,看我做了什么,是 怎么做的?失败了也没关系, 找出失败原因就行。
我现在对学生和其他人更多的是跟他们讨 论,给他们提一些建议。有些人讨论的时候,对 我的观点很赞同,但是没有理解,也没有用到他 的工作中,所以真正做时又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 做。我喜欢陈宏的做法,对我的意见,赞成或反 对都直接表达,这种交流可以对问题的认识更深 入,对双方的提高都有益处。所以,希望研究生 能够跟导师进行直接的讨论,而不是一边赞同导 师,一边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8. 对研究生,您还有什么建议吗?
俞院士:有些研究生就是为了拿学位,做什 么,做得好坏都不管,只要快一点就行,这不是 一个正确的态度。一个人不要太追求眼前的利益, 要看长远的效果,研究生不踏实准备,以后自己 做研究就会遇到很多问题。
附件下载: